张良使沛公纳谏

张良入内一见，见那项羽全装甲胄仗剑而坐，并不招呼自己赐坐，便抢先说道：“常闻明公之治天下者耀德不观兵，善御世者在德不在险。故大贾深藏而不露；巨富蓄财而不侈；执强示弱而不暴；兵多远驻而不现，此识见高深老成长者之所为也。适见明公宴设鸿门会天下诸侯，诚一时之美举也。某意到此必笙歌节奏宾主交欢，喜百姓之奠安，庆暴秦之殄灭，宴乐竟日尽醉而归，不意甲士环列兵戈森严，金鼓大作一派萧杀，致令人心不安各思回避。何况明公威胜鄣邯慑服天下何人不知谁人不怯？此皆不示强而自强，不待言勇而自勇。何必大张声势而后见其威哉？现今诸侯在外，明公全无宾主之礼，众宾客俱怯而不敢入，某今不避斧钺以进，幸望明公察焉。”项羽一听张良之言有理，即命金鼓稍歇，甲士尽撤一里外驻扎，自己脱甲胄换袍服，差人礼请各路诸侯只许带一名从人入帐相见，余者不准进帐。刘邦只带张良一人进见，他再不敢以兄弟之礼相见，站立阶前而称名再拜：“刘邦谨候明公麾下。”项羽厉声喝道：“尔有三罪汝可知之乎？”刘邦答道：“邦本沛县亭长，偶为众人所惑起兵伐秦，得投麾下，凡有进退唯明公是从，岂敢肆行无忌干冒威颜？”鲁公说：“足下招降纳叛，释放降王子婴，唯知独擅而无视王命罪之一也；擅改秦法收买人心罪之二也；遣将拒关阻诸侯之兵罪之三也，有此三罪还有何说？”项羽听了范增之言带有杀机，专等刘邦一时答不出话来巨阙一挥刘邦立时了账。刘邦只等他话一落脚急忙应声道：“容邦一言申明屈直，昔秦三世子婴自愿授首，稽之属吏以待发落，若懵然杀之始为擅专也，百姓苦秦苛法如在镬中，早一日费除早一日解脱，使百姓感念，前驱尚且如此，主帅之仁爱恤民可知，本为扬公之德也。遣将拒关是防范亡秦余党复作，非为拒诸侯之兵也。今日复见明公乃邦之幸，岂敢佯为不知耶？”项羽是个性刚之人，最喜别人奉承，听了刘邦这一席言语杀心已是去了一半。以手扶起沛公赐坐，并说先前并无怀疑之心，因为你的部下左司马曹无伤言你有此三罪，故尔责怪于你。刘邦再拜称谢。鲁公坐了主席，范增、张良二人作陪，众诸侯依次入坐。席间宾主相恰甚欢，奏起军乐以助酒兴。范增见一计不成，又看鲁公毫无杀刘邦之心，心想只有行二计，便把玉珏连举三遍，示意鲁公下令发动埋伏。项羽经此交谈，见刘邦谦卑柔和不象个成大事的人，心里暗思我今若无故杀了刘季，在场这多诸侯岂不视我为无量小人而嘲笑于我？所以对范增的示意假装没看见继续饮酒，埋伏在夹帐内的刀斧手没有沛公的号令也不敢动。这时范增急的额上见汗，只好使出第三计，他暗中支使陈平到首席劝酒，按原定计划要给鲁公少斟沛公多斟，让刘邦喝醉后说话出错趁机下手杀死他。哪知陈平初见沛公就被其仪容所震，趁敬酒时仔细一观，见刘邦面象迥异常人，生具隆凖龙颜天日之表，是为极贵之象。陈平心里盘算眼见沛公有应命天子之份，他日定为天下之主，如今范增要我害他，我岂可逆天而行断了将来归附之路？陈平有心回护沛公，结果反其意而行，给沛公少斟反给鲁公多斟，沛公也已会意，谨慎应对不敢失礼。酒过几巡之后项羽早已面红神驰飘飘欲仙了。后来有写史的史官写到这里也为范增叹气： 汉业悠悠福禄深， 范增徒费虎狼心， 陈平识得真天子， 故向筵前酒左斟。 　 范增见三套方案都已失败，暗自叹道：今日若杀不了沛公， 他日必定后患无穷，鲁公大业再也无望。于是他急忙来到后帐要再找一个杀沛公的人。正在无计可施忽然听到一个壮士在帐后弹剑作歌： 我有一宝剑，出自昆崘西， 照人如照面，切铁如削泥， 两刃霜凛凛，匣内风凄凄， 寄语诸公子，谁拥周祚兮。 　 范增一听大喜，这正是我要找的人，此人便可杀刘邦。原来这也是项羽族人，姓项名庄，范增低声对其说：“鲁公性刚但无决断，今日鸿门宴原为杀刘邦而设，预谋三计全未执行，今日若走了沛公，以后再无机会杀他，鲁公大业堪忧。你今到筵前以舞剑为乐而助酒兴，渐行渐近，觑准机会一剑杀死刘邦，汝当立下不世之功。 　 项庄欣然受教，表现十分踊跃，大步撩衣来到筵前，先向鲁公拱手为礼，然后自称军中之乐不足为观，愿为宾客舞剑以助酒兴，项羽十分称赞。项庄就拔剑舞将起来，他的一招一式搌转腾挪和眼神都意在沛公，渐舞渐近，稍一得便就可置刘邦于死地。酒席上张良一看，便知项庄心有所图意在沛公，急向项伯使眼色。项伯一见便知端的，立即也站起来说：“舞剑须对舞，霜锋交错可以娱目。庶可使众佳宾乐也。项羽也同意。项伯即仗剑与项庄对舞起来。一时间酒席筵前人影剑光相错落，只见剑光闪处有如： 万朵雪花漫天舞，一树梨花风搅落。 　 二人舞剑全为作戏，名为以助酒兴确也应景。但彼此各怀机心： 项伯处处巧遮挡，项庄时时寻杀机， 一个肉身做盾牌，一个剑尖嗜饮血， 那边却是亲友情，这头只为王霸业。 左支右蹴将军老， 项庄志在势必得。 　 座中只有范增、张良二人心里明白。这时可急坏了范增，深恨项伯搅局。可张良比范增更急，一是怕刀剑防不胜防伤了沛公，更是见项伯老迈，已现力有不支之象，时间一久到头来必然出事。他就立即离座出营门，被丁公、雍齿拦住，喝问何往？张良说到营外取玉玺献鲁公，这时陈平会意，急忙从后赶来大声叫道：“鲁公性急，快放先生出去。”丁公听陈平一喊只得放张良出营，张良立即找到樊哙急匆匆的说：“今日项庄筵前舞剑意在谋害沛公，幸有项伯老将军维护。可项伯年老不支沛公危在旦夕。将军知到当年的申哙在楚庄公有性命之忧时，奋不顾身勇不惜命而救主，保庄公幸免于难。今沛公身系天下万不可有失，现已困在鸿门，将军若不舍命相救，若有不虞必令天下扼腕，岂不羞见于泉下申哙乎？我辈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？”樊哙正色到：“先生何小视某家？愿效申哙拼死救主，如有退避非丈夫也。”张良叫樊哙双手捧着衣袖，随行于后，到了营门丁公雍齿喝问玉玺何在？张良回身指了指躬身捧袖的樊哙，算是瞒过了丁雍二人进了营寨。张良回到筵前樊哙留在帐门外，樊哙一手执剑一手拿盾高声大叫道：“鸿门设宴贺亡秦，怎让随从饿肚子？某来向鲁公讨一杯酒吃。”他一边说一边向里撞去，四个守门将官一齐阻挡，怎经的住樊哙天生神力？他手肘略分四人齐向左右歪到下去。来到帐门前用剑挑起帐帏，直到鲁公席前伏剑而立，只见樊哙头发直竖目眦尽裂。项羽问：“壮士何人？”张良起立回说：“这是沛公骖乘樊哙也。”又问来此何意？樊哙答道：“普天同庆破秦之喜，鲁公宴设鸿门，大小将士都有酒肉赏赐，唯某晨起至午水米尚未入腹，实在饥饿难忍，特来告求大王赏酒饭一餐。”项羽命赐酒一坛，樊哙接过酒坛一饮而尽，又命赏生猪腿一肩，樊哙仗手中剑切而龁（大嚼）之。项羽问：“汝复能饮乎？”樊哙说：“生死尚且不避，卮酒安足辞？”，“汝欲为谁死？”樊哙说：“秦有虎狼之心故天下皆叛之，昔怀王约于诸侯曰：天下英雄伐秦先入咸阳者王之。沛公先破咸阳，秋毫为犯，财货不取，子女无所幸，还军灞上以待鲁公。如此劳苦功高大王不予封爵奖赏，反听小人之言而欲害之，此非亡秦之续乎？窃为将军不取也。现筵前二士双锋并举，其意独在要谋害沛公，某不惧斧钺干冒盛筵，一则为饥渴而来，二来此臣所以不避死而进言者，只为沛公申此冤曲也。”项羽一听回嗔做喜说：“沛公有此骖乘，是真壮士也，项庄速速退下，不必再舞剑了。”时隔不久项羽已是酩酊大醉，有侍者扶鲁公到后帐休息，范增见此计又不成，鲁公又醉成一滩烂泥，气得要喷血，也到后帐询问鲁公，刘邦乘机出帐入厕，丁公拦住不放行，张良随即赶来传鲁公令：“众诸侯不胜酒力，鲁公让各回营帐歇息。”陈平随后也上前招呼叫丁公放沛公出营。丁公只好放行。外面纪信、夏侯婴、靳歙会同樊哙一齐保刘邦急急忙忙逃回灞上。后来有人说项羽： 项羽鹰扬六合春，宴开鸿门贺亡秦。 樽前若用谋臣计， 岂作阴陵陌路人。 又有人说刘邦： 鸿门项羽列干戈，假作贺宴实网罗。 当日若非张共樊，沛公安得汉山河。 　 放下沛公脱却金钩钓，沉入深海自在游不说。单说张良一人留楚营善后，偶在帐后听见一位神清气爽白面皮的年青人独自吟唱：饥熊下山，揭石见蚁，吞之入喉，不妨咳嗽而出，危乎哉，危乎哉。张良听后见其人执戟而立，只是冷笑不止，张良就问壮士因何发笑？其人又说：范老空费心，张良能识主，今日脱鸿门，他日震寰宇。 　 言毕不理张良扬长而去。张良心想此人言语出众必有见地，打算找他问个名姓以后得便向沛公举荐，忽有人报鲁公已醒要找沛公。张良急忙到帐前回复：“沛公不胜酒力，已告过 大王着他回灞上，留张良在此谢酒。”项羽大怒说：“刘邦不辞而去，尔尚敢巧说？”范增到此时方知刘邦走脱也说：“刘邦言虽软弱，实含奸诈，前献三计明公通不肯信，今见他不辞而去，实为放肆。放走刘邦的就是张良，再不要听他的遮饰之词。”项羽一听范增之言更加愤怒，立命将张良推出斩首。张良高声大叫道：“大王暂息雷霆之怒，听张良一言，我是冤枉的，我只不过是沛公帐下一借士，刘邦又不是我的主人，我何需帮他遮饰？大王威镇天下何人不怯？要杀沛公反掌之易，何须设宴当着天下诸侯的面杀一个无辜的兄弟？此非长策。传闻出去让天下诸侯说大王不敢与刘邦为敌，只会于鸿门设宴赚来杀之。虽如此不能名正言顺，徒惹百世耻笑而留话柄于天下。愿大王赦臣回寨，将传国玉玺与各样珍宝送来献与大王，那时大王就正大光明做关中王，庶可使天下归心，诸侯摈服。假使今日大王杀了臣，刘邦必逃外国，那时他将传国玉玺献与他人或者毁弃，大王失此重宝，岂非终身难悔之误耶？”鲁公一听张良之言就命立即放开并对张良说：“子房之言是也，若今日杀了刘邦果使天下人笑我怯懦，如听范老之言决然坏了我的名声。现已干戈平定四海摈服，我看那刘邦如草芥，量他也不敢与我为敌。汝快快回灞上去将玉玺宝物送来，若复抗违，我将统百万大军踏平灞上，到那时你也难逃活命。”到此时张良如聆佛音如获天赦，赶紧诺诺连声：“谨遵大王之命。”急匆匆拜辞回灞上去了。